谢迁长长吸了口气,好像在平复心情,半天后才问道:“你果真没有安排张苑做这件事?”</p>

沈溪摇摇头。</p>

谢迁道:“姑且先相信你,但你且说,张苑这么做有何意义?”</p>

沈溪反问道:“难道谢阁老如今登门来问罪,不就是他追求的最大意义所在么?”</p>

谢迁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仍旧气恼地道:“按照你所说,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感情是陛下想让文臣武将间内斗,互相制衡,你想跟老夫表达的就是这层意思,对吧?但老夫看到的,全都是你行事鲁莽乖张,恣意妄为,你让老夫如何相信你?”</p>

谢迁言辞犀利,简直没给沈溪留任何颜面,不过到底是私下场合,谢迁作为长辈无论说什么似乎沈溪都应该领受。</p>

沈溪道:“谢阁老说在下行事鲁莽乖张,敢问是何处惹得您老有如此大的意见?谢阁老既然对在下如此失望,又何故要亲自登门来问?”</p>

不知不觉间,沈溪跟谢迁又恢复到一种对峙状态,而这也是针锋相对的前兆,无论双方再说什么,肯定彼此都不肯接受,不存在谁说服谁的问题,双方都已静不下心来探讨问题本身是对是错。</p>

以前基本都是沈溪和颜悦色,让谢迁平和下来,或者将谢迁给气走为止,但这次谢迁好像多了几分忍耐力,先是瞪了沈溪一眼,接着冷声道:“你觉得老夫污蔑你?”</p>

沈溪摇摇头:“或许在下一些行为方式,不为谢阁老还有朝中文臣接受,所以你们觉得我行事太过偏激,至于事情结果如何,其实谢阁老应该看到了,至少多年下来对大明有百利而无一害……在下面对如此一个皇帝,能做的其实仅限于此。”</p>

谢迁冷静下来说话,沈溪大概能够理解是为何。</p>

换作以前,谢迁总会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每次都是先狠狠教训一顿,然后一言不合甩袖就走。</p>

或许是长久下来谢迁也发现,这会儿已经不再是内阁可以掌控百官的时代,沈溪的崛起意味着文官集团中出现极大的变数,他在沈溪面前必须要保持另外一种状态,从威压到商讨,才能切实解决问题。</p>

沈溪以往在谢迁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非暴力不合作,不管你说什么,我就算是不接受也不会跟你吹胡子瞪眼,每次都是等你自己把话题给说绝了。</p>

谢迁道:“难道换做先皇时,你做事态度便跟今日有所不同?”</p>

沈溪微微摊手,道:“事在人为,在下行事风格向来如此,若按部就班,或许现如今也不过刚过九年考,最多能进入东宫为一席讲官,经筵日是否能轮到在下这样的后生还难说,这一切都要多谢阁老当初提携。”</p>

谢迁将桌上一个根本就没有茶水的冷茶杯攥在手里,手上的青筋都能清楚看到,似乎是在强压怒火。他瞪着沈溪道:“亏你还记得老夫当初对你的提携?”</p>

沈溪轻叹道:“人非草木,在下当然记得谢阁老的知遇之恩,不过如今朝堂上,谢阁老应对皇上的方式,难道都是对的?每次遇到事情,谢阁老对陛下有几分约束力?到如今经筵日讲都还停辍,谁不想早些让陛下回归正途?但连太后都无能为力,我等是否还非要死守旧制而不知变通?”</p>

“不需要你来教训老夫!”谢迁又黑着脸道。</p>

沈溪站起身来:“那在下只能说,其实谢阁老根本不必将在下当作敌人,因为在下从来没想过跟谢阁老您作对,若您老要防止在下擅权的话,在下可以在年后继续称病,长久不出府门,这总该让谢阁老您满意了吧?”</p>

沈溪站在那儿,用坚决的目光回应谢迁,好像是在跟谢迁对峙,谢迁也在看沈溪,二人目光在空中争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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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谢迁开始服软了,主动避开沈溪的目光:“老夫只是来找你问话,不必把事情扯到谁离开朝堂的地步,如你所言,这朝中缺不得你,兵部之事需要你担着,至于吏部那边……你好自为之吧!”</p>

沈溪恭敬行礼:“那就多谢谢阁老理解了,在下于朝中当官年数不短,但其实留在京城的时间并不长,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希望谢阁老您能多提点。”</p>

“哼哼!”</p>

谢迁当然不会觉得沈溪的话有多少诚意,他想当然地认为沈溪只是在敷衍和恭维他。</p>

双方没有再次撕破脸皮,他说了一点和善的话,沈溪回敬他几句罢了。</p>

沈溪道:“张苑回朝,以在下看来,不过是陛下要在朝中制造一种巧妙的平衡的方式,谢阁老切莫以为陛下只会胡闹,或许某些方面,陛下的智慧要超过历代君王。”</p>

谢迁眯眼打量沈溪,问道:“你是说豹房那个?”</p>

在沈溪面前,谢迁丝毫不掩饰对朱厚照的轻视,按照君臣关系自然大为不妥,但换个角度,他倒是有资格这么说,毕竟朱厚照算是他学生的儿子,算是他孙子辈的人。</p>

沈溪摇摇头:“或许谢阁老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这也只算是在下的一种体会,陛下毕竟已成长,谢阁老不能再将他当作是一个不懂事的少年。”</p>

这次谢迁没有直接否定沈溪的话,反而开始凝眉思索起来。半晌后,谢迁站起身道:“你的话,老夫记着了,但老夫还是要叮嘱你一句,只要你在朝中按部就班,这朝事就会一切平顺,若不然……”</p>

说到一半谢迁就未再说下去。</p>

“谢阁老,已到深夜,不妨在府中留宿一宿,明日再走也不迟。”沈溪见谢迁有要走的意思,不由起身行礼。</p>

谢迁再次打量沈溪一眼,摇头道:“老夫虽然已老朽不堪,但不至于几步路都走不动,马上要到年关,这段时间需要保持朝堂的稳定……你行事低调些,权当是尊老。”</p>

沈溪道:“谨遵谢阁老教诲。”</p>

谢迁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对沈溪的回答不甚满意,不过这回算是几次会面中难得可以沟通的情况,能说的多少都说了一些,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p>

“……至于张苑那边。”</p>

谢迁走到门口时,驻足回首,补充道,“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是否又是陛下指使,他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该容让还是要容让,你别轻易将他给拉下来,留他在朝中,这朝事终归有个人能解决!”</p>

沈溪心想:“谢迁这是宁可找个有野心但没多少能力的人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待着,也不想再跟之前一样将其控制,在这件事上他倒是一片公心。”</p>

沈溪点头:“理应如此。”</p>